编者的话

一套“桂林山水”引出42年漫漫邮缘,更无法忘怀的是爷爷深挚的爱!邮友曾学远为您讲述《从“残破半套”到“锦绣大全”》。
作者 曾学远
四十二年前,我刚刚升入初中,在一本课外书上读到杨朔写的散文《画山绣水》,被上面描写的“清奇峭拔”、“绝世少有”的桂林山水迷住了。可惜那时家穷,老家小县城也很封闭,我一时无法亲眼见识这山水的风采,拼命脑补也补不出个样子来,只得问爷爷。一生蹉跎于小县城的爷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只是重复书上的那句“桂林山水甲天下”。我颇感失望。
到了第二年年初,一个清朗的早晨,房东女儿突然微笑地走到我跟前,递给我三枚《桂林山水》,虽然都是盖了章的信销票,却令我惊喜万分。逐一欣赏,那是《珠洞剑石》、《三山远眺》、《九马画山》,加上此前的《古榕白鹭》,有了四枚,虽然离全套还差一半,像大象和像天马的奇山却都在上面了,桂林山水有了个大概的样子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。(图3)
把这事告诉爷爷,爷爷含笑看我半天,终于忍不住告诉我,是他跟房东讨要过这邮票的,起先他们说没有,年底房东女儿招婿上门,大办喜事,需要人包喜糖喜果,他就自告奋勇帮忙,当时并没有索要邮票,哪知房东自己想了起来,喊女儿给爷爷邮票,爷爷说麻烦你们亲自交给我孙子,让他知道你们的好。
四枚“桂林山水”,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“画山绣水”,什么是如酒一样“看一眼也叫人心醉”的美,我好像一下子拥有了一个天高地阔、想象无际的新世界。
然而,仅仅八个月后,1981年萧瑟的秋天,77岁的爷爷病倒了,医生都束手无策,按习俗,借来的一辆大板车把爷爷从医院拉回租住屋自家的旧床上,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。
房屋狭小阴暗,我和刚刚回城、一无所有的父亲不得不住到低矮的小阁楼上,闻着空气里氤氲不散的霉灰味,听着老鼠的奔跑和嘶鸣声,心绪低落到极点。
父亲和奶奶轮流照看奄奄一息的爷爷,但爷爷似乎不认得他俩,只一声又一声地呼唤我的小名:“建平啊——建平哦——”
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是爷爷一手带大的,在父亲下放、父母离异、奶奶为了生活不得不去外地帮姑姑带孩子的十多年里,我和爷爷相依为命,这个时候爷爷最念叨的自然是我。很可能他把我当成了唯一的依靠,就像这十年来我把他当成依靠一样。
他在床上不断地喊我,说他好痛、好难过,要我帮他。
可是我却害怕极了,根本不敢上前。我缩在阁楼上,浑身战栗,只会默默流泪。然后悄悄拿出一个笔记本,翻出里面夹着的半套“桂林山水”,我发现和房东家的崭新山水相比,我的山水残破难堪,一如楼下临终的爷爷,随时都会崩塌消失。
我紧紧搂住这些山水,心里默念着“不要不要”,好像这些山水——我眼里唯一的财宝、唯一慰藉——也正生着病,也在呼喊我似的。一种如临末日的恐惧和悲伤令我无法呼吸。
爷爷为我换来这些“山水”,可我在他需要的时候,却如此无能为力。
这样的记忆让我以后很多年都不敢面对爷爷的遗像,也不敢在半套残破的“桂林山水”上注目。上大学时,拿到奖学金,跑到当地邮市去买邮票,买了一大堆,就是绕开了这套最初和最刻骨铭心的“桂林山水”。
直到十八年前,父亲来我这儿过年,跟我说爷爷满百岁了,百岁投胎,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投到什么样的人家去了。我听了一时梗住,好一阵,默默合掌,在心里祷告:但愿投到好人家,眼前是赏不尽的锦绣画廊。
也就在那个时候,我想到我得有一套崭新的“桂林山水”——新“山水”的到来毫无波澜,平淡之极,甚至都有点乏味——我从网上一次性购买了1974年至1982年除猴票、小型张和中美小版张之外的全部JT新邮,剩下的高值猴票、小型张和中美小版张就从赵涌在线一枚一枚地拍下,凑成了比当年房东女儿那本大厚册还要崭新光亮缤纷多彩的大厚册。
(图4:今天的“锦绣大全”)
恍惚间,我感到爷爷也年轻起来了,容光焕发,睁着好奇发亮的眼睛,看着我的这本“锦绣大全”,一如四十二年前我看着房东女儿那本大厚册的样子。他投生成了另一个我么?但愿他魂兮归来,我们换个位,我给他这本大全册,对他说:别难过,别伤心,世界日新月异,我们从现在起,到下辈子、下下辈子,都会是满目锦绣,山水壮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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